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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. 惨剧发生
2002年11月25日下午3时30分许,辽宁省大连市中山分局刑警大队接到报警电话称,在该区的一栋居民楼内,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案:一位老汉竟将自己患病的亲生女儿活活砸死!报警者是杀人嫌疑犯的老伴!警车呼啸而至,刑警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案发现场,只见在一张凌乱的床上,一位骨瘦如柴的年轻女子倒在血泊中气绝身亡,脑浆四溢,其场面惨不忍睹!这时,屋内一位年逾六旬的老汉指着地上的一部沾满血迹的家用绞肉机,语气平静地对警察说:“杀人的就是我,我就是用它把我的女儿砸死的。她得了一种脏病,她不死,我们全家都得死,她死了,我们一家也解脱了!我这就跟你们走,是坐牢是枪毙,我都认了!”望着老汉被警察带上警车,老伴悲痛欲绝地嚎啕大哭:“天哪,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……”
这位老者的女儿究竟患了什么病?又是什么原因让这位老者残忍地将自己的亲身骨肉置于死地呢?2002年12月30日下午,笔者在警员的陪同下,在看守所采访了在押的犯罪嫌疑人余善林。
2. 天降灾难
今年63岁的余善林原是辽宁省大连市的一位退休工人,老伴曾在街办工厂干活。老两口膝下有两个女儿,余善林夫妇从小对她们就管教非常严格。两个女儿也非常懂事,一家人过得其乐融融。
老两口最宠爱的是小女儿余丽,她比姐姐小两岁,从小聪明好学。念高中的时候,她的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是名列前茅,还担任化学课代表。老师和同学们都认为她上大学是铁板钉钉的事。可出人意料的是,高考时她考砸了,仅以两分之差与她报考的那所名牌大学失之交臂!第二年高考,余丽输得更惨,她连大专都没有考上!
到了这一步,余丽对考学念书不再想了。她在大连市一家著名的星级酒店当了一名服务员。由于她自身的条件不错:1.72米的高挑苗条身材,容貌娇好,气质不俗,所以上班几天后,就被部门经理任命为礼仪小姐。
1996年底,余丽不顾父母的阻拦,跑到北京闯荡天下去了。一个人在外,余丽的父母对她的管教更加严格,每次余丽给家里打电话时,老两口总是叮嘱再三,要她不要被外面的风气带坏。余丽也经常给家里寄钱。
和所有的女孩一样,余丽也渴望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。在一个偶然的机会,通过朋友的介绍,余丽认识了一位公司的老板黎明。黎明对她展开了疯狂的追求。
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,他们恋爱、同居了。然而,时间一长,黎明的缺点便暴露了出来。在余丽看来,他太商业化,喜欢出风头。尤其令她不能容忍的是,黎明和其他的一些女孩关系暧昧。2000年的夏天,他们便分了手。余丽只身一人回到了大连。
从这年10月份开始,余丽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开始明显消瘦,并经常出现莫名其妙地发高烧。开始,余丽和父母都以为自己的女儿是得了肝炎,到医院去看病时,医院也误诊为肝炎。可一连打了三个月的吊瓶,余丽的病情不但没有好转,反而越来越重,她的身体还经常出现疼痛感。女儿这究竟是怎么啦?最后,医生让他们带着女儿去做HIV血液检查。余善林夫妇第一次把可怕的艾滋病同自己的女儿联系起来,在他们看来,艾滋病是一种见不得人的脏病。
2001年5月,余丽的母亲还是陪着她在大连市友谊医院做了HIV血液检查。当“阳性(艾兹病)”这恶魔般可怕的字眼跳入她们的眼帘时,余丽和她的母亲当即晕厥过去…… 余丽做梦也没有想到,她的前男友黎明,竟然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!
老余夫妇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女儿得了艾滋病的结论,他们可是本分的人家,本分的闺女啊!他们心存侥幸地认为,一定是医院搞错了。老余揣着家里的全部积蓄4.2万元钱,亲自带着女儿到著名的北京协和医院求医。然而,诊断结论与大连友谊医院完全相同:HIV抗体阳性:艾滋病!犹如五雷轰顶,老余惊呆了。
3. 举债度日
然而,手里拿着权威部门的诊断结果,余善林渐渐冷静了下来。女儿是无辜的,自己的一家是无辜的。作为一家之主,余善林突然感到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。他“扑嗵”一声跪倒在专家的面前,老泪纵横地苦苦哀求道:“大夫,求求你救我女儿一命吧,求求你一定要想办法把她的病治好呀!”专家上前将老人搀起,非常同情地说:“艾滋病是世界性的医学难题,你女儿目前的这种情况,治好是不可能的。不过,最近国内刚研制成功一种新药,可以试一试,但价钱很贵,一般的家庭恐怕承担不起。”老余问:“贵到什么程度?”专家说:“差不多一年需要四五万元钱。”老余涨红了脸,沉默片刻之后斩钉截铁地说:“豁出去了,就是砸锅卖铁,我也给女儿治病!”
老余带着倾其全部家资买下的药物,领着女儿从北京回到了大连。可就是从这个时候起,余善林感到自己完全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。刚到楼门口,几个正在玩扑克的邻居关心地问他:“余师傅,小丽的病没有什么大碍吧?”本来邻里乡亲的在一起,只是好心地问问而已,但老余却觉得他们是别有用心,他最怕的就是女儿的病情泄露出去啊。听人家这么一问,他紧张得脸上的肌肉都凝固了,一辈子不曾撒过谎的他,此时却涨红着脸,支支吾吾地回答:“是……哦,是传染病,对,医院诊断是肝炎!”
从此,老余一家仿佛变成了地下工作者一样,处处谨慎小心。平时,余丽吃药剩下的药瓶和包装盒,老余都要经过认真的销毁处理,以免留下了蛛丝马迹。可尽管如此,他还是明显地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巨大压力。有一次,老余出门去倒垃圾,见邻居的一个小孩跌倒了,便好心地上前把孩子扶起来。不料,孩子的妈妈像遇见瘟神一样,赶紧把孩子领回家,把孩子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脱下来,又是浸泡又是消毒,还不住地责骂孩子:“你怎么能让他去扶?见到他家的人,你为什么不躲得远一点儿?”一句句的骂声,像针一样刺得老余心尖淌血!
女儿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,体质和免疫力越来越差,感冒发烧越来越频,而且毫无食欲。作为父亲,面对着无辜的女儿变成了这样,他心如刀绞!既然女儿的病是治不好了,他惟一的希望,就是让女儿能多活几天。想到女儿从小喜欢吃猪肉白菜水饺,老余特意买来一部家用的绞肉机,隔三岔五地给她包饺子吃。然而,余丽的病情越来越重,渐渐地,她浑身疼痛难忍,不能行走,生活不能自理,大小便都在床上。无奈,老余和老伴轮流值班,一天24小时照顾侍候女儿。
最要紧的是,老余家的财力告罄。女儿治病的花销像一个巨大的无底洞,而老余全家的生活费,全靠他每月800多元的退休金。他们不得不举债度日,四处借钱,债台一天天地高筑,却没有半点偿还能力,巨大的重压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。
4. 不堪重负
2002年8月,余丽的病情恶化,眼看着女儿痛苦不堪地一夜夜惨叫不止,老两口咬了咬牙,卖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,又向亲戚朋友借了一圈,凑足了去北京看病的1万元钱。他们选择了一个漆黑的晚上,把女儿偷偷地背下楼,打“的士”到火车站,连夜乘火车去了北京。第二天上午,他们来到了北京佑安医院感染性疾病科。住院检查后,医生告诉老两口,余丽的病已经到晚期,他们要有个思想准备。
在这种情况下,住院治疗已无意义,家里也实在拿不出这笔钱。老两口只好带着病弱不堪的女儿返回了大连。背着女儿上楼的时候,老余看到了一双双惊恐万状的眼睛,那一道道目光,像一把把锋利的锥子刺在他的背上!
老余的家,只有两间各不足10平方米的小屋,老两口住一间,余丽和姐姐住一间。余丽的姐姐本来就左腿伤残,而且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,常年卧病在床。8月的大连,天气躁热,小屋子里没有通风设备,混合着一种腥臭难闻之味,余丽的身上生满褥疮,一天比一天严重。谁都知道,艾滋病人的血液和分泌物都是非常有传染力的。余丽的姐姐受不了了,到了一个远房亲戚家暂住。
余丽的母亲像照顾初生的婴儿一样照顾着女儿,喂水喂饭,端屎端尿。她只想在女儿踏上黄泉路之前再尽可能多地给女儿一些关爱。然而,她患有很重的糖尿病,累得经常直不起腰来,自己的病情一天天加重。有一次她给女儿倒尿盆,突然眼前一黑栽倒在地,头跌破了,污秽之物洒了她一身。
看着女儿生不如死的样子,看着老伴的身体一天天垮下去,看着这个脏乱不堪的家,老余的心情越来越抑郁。由于借的钱多日还不上,一些家庭困难的债主纷纷催他还钱,老余只好躲在家里,足不出户。余丽姐姐寄住的那家远房亲戚也三天两头地打电话追问:小丽到底得了什么病?她姐姐什么时候能回去?现在家里儿子要娶媳妇实在没有地方了……
5.当屠刀代替亲情
一天,居委会的一位老太太把老余叫出门去,她非常不客气地说:“余师傅,我们接到了一封举报信,说你们家里常年住着一个艾滋病患者,可有这回事儿?”老余一听,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!两年多来,他最怕的就是这件事情被人知道。他竭力摇头否认:“没……没有这事,根本没有这事!这纯粹是造谣!我女儿得的只是一般性的传染病!”“到底是什么传染病?”老太太紧紧追问。“是黄胆性肝炎!”老太太冷笑一声,板着面孔正告道:“余师傅,你跟我们可得讲实话呀,否则这件事要是被捅出去,非炸了马蜂窝不可!你想想,居民楼里两年多住着一个艾滋病患者……”
老余手脚冰凉,天晕地转,老太太后来说什么他没听见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。走进家他就泪流不止,绝望和恐惧之感紧紧包围着他。看来,纸是难以包住火了。他真不敢想,如果一旦女儿得病的事泄露出去,亲戚朋友邻居会用怎样的眼光看他们,自己、老伴、大女儿的后半辈子再也摆脱不了人们的鄙夷和厌恶了。老余深深地陷入极度的恐惧和忧虑中,整整三天三夜,他没有合眼,一句话也不说。
望着躺在床上女儿,老余的心在淌血!女儿无辜的,她在忍受疾病折磨的同时,还要承受人们的误解和歧视。可是谁叫她偏偏得上这种见不得人的脏病呢?她得病不仅害了自己,也害了全家!“她不死,全家人都会被她拖累死!”
“与其这么痛苦地活着,不如死了好!”这些可怕的念头,一次次在他脑子里出现,越来越清晰,越来越强烈,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之下,老余的精神终于崩溃了!
2002年11月25日15时30分许,被病痛折腾了一夜一天的女儿刚刚熟睡过去,老余的目光久久落在买来给女儿包饺子的那部绞肉机上,沉默多日的他积郁心中的极度恐惧变成了疯狂,瞬间如火山一样地爆发了!他突然抓起绞肉机向女儿的头部狠狠砸去。由于用力过猛,他砸偏了,女儿一下子痛醒了,惊愕地看着父亲说:“爸,你打我干什么?”老余愣了一下,不由分说,又向女儿头上狠狠砸去,女儿惨叫一声,倒在血泊中。听到声音老伴从里屋跑出来,死死地抱住老余:“小丽她爸,你……你不能啊……”可是她那里拦得住,疯狂至极的老余瞪着血红的眼睛,狠狠地举起绞肉机,使出全身的力气,向女儿的头部一下一下地砸去,连续砸了5下!
一个可怜无辜的生命,倒在了生身父亲的屠刀下。
扔下绞肉机,老余一下子瘫软在地上,喃喃地说:“老伴,我们从此解脱了!你去打电话报警吧,让警察来抓人,让防疫站来消毒……”
结束这次采访时,笔者的心情异常沉重:恐艾到了极至,父亲会向女儿举起屠刀。如此发人深省的案例反映的不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,也是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。给艾滋病患者及其家人减少心理压力,需要全社会的理解和合作。
写到这里,我想起作家冰心的一段名言:“爱在右,同情在左,走在生命路的两旁。随时撒种,随时开花。将这一径长途,点缀得香花迷漫,穿枝拂叶的行人,踏着荆棘不觉得痛苦,有泪可落,也不是悲凉。”是啊,爱是人类战胜疾病的伟大力量,给艾滋病人和他们的家庭多一分同情多一分爱吧。